中秋节特刊｜故乡的中秋节

作者：乔木

隔着中秋还有好长的距离，城里的各路神仙开始预热造势，一干人等的心早已迫不及待地向着中秋飞去。

故乡的中秋，远没城里这般热闹，和寻常日子几乎无异。中秋，正是乡亲们最忙的时候，收割、耕地、耩地，一大堆活等着干，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乡亲们不敢怠慢，哪有工夫一门心思过节？有那闲工夫，两亩地的玉米都收到家里了。

小时候，跟着爹娘从未像模像样地过过一个中秋节。每当中秋来临的时候，嗅不到一丝过节的气息，爹娘和乡亲们一如既往地起五更睡半夜，见面聊得也是跟庄稼有关的话题，地里的活忙得怎样、收成怎样、选什么麦种、买什么牌子的化肥，等等，鲜少提及过节的准备和打算。

不知是生活麻木了人的神经，还是农活攫住了人的心思，爹娘和乡亲们没有期待，没有盘算，跟过年明显不是一个心气儿，任月亮孤独地圆着、亮着、走着，他们只顾埋头忙着手里的活儿，满脑子都是地里的事儿。

大人没那份心思，孩子自然吊不起胃口，不像过年那样一进腊月门就眼巴巴地瞅着盼着，昏头昏脑、笨手笨脚地跟着爹娘下地干活，打发着艰苦而又平淡的日子，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只是想着，越来越圆，越来越亮了。

若说爹娘和乡亲们对中秋节无感，也不对。别看爹娘和乡亲们每天忙得浑浑噩噩、腰酸背痛，可对日子却记得门儿清，中秋节这样重要的节日自然不会忘却。

八月十五到了，该过还是得过，农活再忙，条件再差，总要走走过场，有那么个意思。

头等大事是插空到集上或者村里的代销店里称点月饼和苹果。月饼是散的，五仁的居多，里面掺着五颜六色的玫瑰丝，吃起来甜得齁人。卖月饼的手巧得很，过完秤后，麻利地用粉连纸将四块或六块月饼或摞或顺包成方包或圆筒，外面包一层粉红纸，包得严丝合缝后用白线上下左右缠几道，再拿出张印着嫦娥奔月或其他图案的彩纸盖到月饼包上方，用牛皮纸绳捆扎起来再挽个花扣。留下几块散的直接拿到家里去，预备给神明上贡、让大人孩子尝尝鲜。

那时，爹每次买月饼回来，娘总是拿出一块切成几瓣给我们几个孩子一人一瓣，爹娘不吃，说不稀罕这个味儿。可我们稀罕得不得了，月饼小得恨不能一口咽下去，可不能轻易就把它吃掉，要一点点地咬，慢慢儿地嚼，一个掉落的碎渣都不放过，细细地咂摸着月饼的滋味，吃东西从来没这么有耐心烦过。

中秋头晚或者当晚，爹娘荷锄归来，最要紧的事是打发我和姐姐分头去给同村的姑妈和平时几个相处密切的乡亲家中去送礼——一包月饼、几个苹果、几个娘早晨蒸好的菜馍馍。

拎着东西蹭蹭地跑到对方家里，简短说明来意，把东西一股脑儿倒到对方桌上或炕上，对方总是面带笑容，一边说着“你看你爹娘还花钱干嘛？”的客套话，一边转身拿起包月饼、几个菜馍馍和一些水果放到我们来时装东西的布里兜起来，让我们带回家去。

当时不给往回“压东西”的话，过会儿，最迟十五晚上打发自家的孩子拎着东西前来“回礼”。“回礼”的东西不过是换换包装岔岔样，近乎等价交换，而换回来的东西只是过过手，转手又送了出去，换来换去，换到最后，家中的月饼数量很可能和最初买回来的一样多，不增不减。

可就是这简单的交换，换出了两家的亲情与友情，两边的心贴得更近了，正如爹娘常说的，瓜子不大在人心，东西好歹无所谓，老礼儿老感情最重要。

待到跑得满头大汗地完成送礼任务回到家中，爹娘已备了几样简单的小菜，炒鸡蛋、炒豆角、拌黄瓜、葱丝拌咸菜。

饭前，娘照例先到设在天井里的神龛前给神明上贡。所谓贡品，不过几块月饼、几个苹果、石榴等，外加三盅薄酒。爹娘已竭尽所能。仪式简单而虔诚，跪下，烧纸，祷告，祭酒，磕头。

礼毕，娘起身掸掸膝盖上的尘土，托着贡品回屋，将上贡的月饼、苹果分别切成几瓣端到饭桌上放在那些菜中间，算是凑了六个菜。

虽简单至极，可对平日里一日三餐顿顿喝粥、就着咸菜啃窝头的我们来说这已是“盛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爹和娘看着眼前挨肩大的孩子们狼吞虎咽，眼角眉梢带着笑，破旧的老屋里洋溢着无尽的温暖。

几十年过去了，爹娘和乡亲们依旧不改农活重于中秋的初衷，依旧坚守着亲戚邻里间相互走动的老礼儿，依旧保持着敬天敬地敬鬼神的老传统。

然而，随着时光流去，每逢中秋临近，他们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那颗历尽沧桑、淡漠多年的心开始变得异乎寻常的敏感、活跃起来，愈加怀念早年一家人虽贫穷却相守的岁月，愈加想念早已远走高飞的孩子，愈加期待孩子的归期，愈加期盼仲秋的团聚。

他们知道，孩子们平日里都身不由己忙着自己的事儿，顾不上回来，他们即使有那个念想也不抱那个奢望，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中秋和过年了。

他们掐算着日子。

眼瞅着天上的月亮快鼓涨圆了，圆圆的月饼也早已备下，心里愈发鼓涨得慌，在外面拼生活的孩子们，该放放手头的活儿，回家和爹娘说说心里话了吧？

[责任编辑：杨凡、赵国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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